第七版:文苑漫笔总第435期 >2024-05-09编印

谁在吹麦笛
刊发日期:2024-05-09 阅读次数: 作者:  语音阅读:

春光正好。乡野上,麦浪满望;阳光 下的油菜花、杂花,像灶膛里的火苗,被 春风鼓起。蛙声寥落,劳燕翩飞。照理,这 时该有换糖老汉的箫声,慵懒得时有时 无。在麦浪花海间,移动着一个光脑袋。 随后,换糖老汉晃悠着糖担,出现在村 口,正玩着的小屁孩,轰然鹊起,去找换 糖的。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花香 和春风,如今的乡村是如此的宁静,田塍 上少有人过往。 

空怅间,仿佛有一个声音,呜呜的, 像破碎的喇叭,细听,又断了。想往前走, 声音又起。好熟悉的声音啊!那不是麦笛 声吗?多少年没听到了!我呆立,判断声 音是从小河的拐弯处传来的,就拨开路 上的蚕豆、茅草寻往。 

河岸上,一个头发雪白的人骑坐在 岸上,背对着我吹麦笛。那不是宜旧吗? 一个快八十岁有些智障的老人。我喊了 一声,他无动于衷,只管吹。他耳背。 

麦笛是我们曾经的所爱。春天,放学 回家或割草,过麦田则随手折一麦管,将 一头撕开,放在嘴里吹出破碎的“哔哩, 哔哩”声,那声音并不清脆,有些沧桑。麦 浪、油菜高过我们,只有那声,在河滩边、 田野里应和着。召集到一块的我们,于是 结伴拔茅针,寻找蛇卵子。直到炊烟四 起,在母亲的呼唤声里,才吹着麦笛一路 松爽回家。 

那时的宜旧,才十七八岁。他读了六 年一年级。每学期开学,人家问他读几年 级?他说依旧一年级。依旧的本地话是 “宜旧”,他于是就得了个“宜旧”的绰号。 他只会养牛、放牛。每天露水还未干,他 就在我家的对岸放牛了。 

油菜花旺的日子,他眼神迷离,两嘴 角白沫。看见小媳妇搿着包袱回娘家,看 见河里嫁娶的红船驶过,他嘴里嗫嚅着 要讨娘子。可有谁愿意呢?过了这个季 节,他喜欢跟我们这些小屁孩玩,帮着拿 篮子,磨镰刀。我们上学去了,他独个坐 在牛背上,哔哩着麦笛。 

几年后,宜旧的父母给他娶了二婚 且怀着孩子的阿桃。阿桃拐脚厉害,人面 倒如桃花。不出半年,阿桃生了个男孩春 田。春田两岁时,阿桃还是跟原来的男人 瘌痢头走了。原因是宜旧发傻时,将很多 事口无遮拦地说给人们听。那时的宜旧, 是最受欢迎的。在劳动的间歇,年轻人喜 欢凑向他,还给烟抽,以换取听宜旧说事 解乏。阿桃的理由牵强,主要是生了男 娃,瘌痢头不嫌了,物归旧主。宜旧从此 就再也没娶到。只是看到人家的孩子上 学,就比划着说,春田也有这么大了。春 田,春田的,你那春田呢?经人一说,他会 跑到自己读过书的学校去找,可哪能找 得到呢? 

许多年过去了,每当看到牧童放牛 的国画,我就想起宜旧。不过他不会吹横 笛,那画面自然也不生动,甚至有些蠢。 

如今,每次回老家,常看到宜旧在田 埂上兜转,雪白的头发,倒背着双手,像身 后跟着一头牛似的。他自己听不见,以为 别人也听不见,总拔挺喉咙喊话。见了我 伸手讨烟,给了一支,他还要一支。离开 时,听他喊话:弟弟好来,给我烟,还给两 支。我想喊他,可还是罢了。他现在哪儿都 不能去了,出去了就认不得回来的路,只 有这放过牛的田野,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春风依旧,风过处菜花飘零。宜旧骑 在岸上专注地吹着,那是当年骑在牛背 上的姿势。我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他是 不是想起当年的情景,是不是还想起他 的阿桃与春田呢? 还是不要惊动他,让他沉浸在自己 的世界里。 (汤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