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到一棵树,我会把它想象成一个人;有时候想到一个人,我又会把他或她看作一棵树。我拥抱一棵老树,因为树让我想到一位母亲的形象。
树扎根在泰山凌汉峰下的香水溪边——几块突起的岩石缝里,生长着一棵合抱粗的青桐树。她的周围是茂密的树丛,老树有野榆树、泡桐树、白杨树等。青桐树很多,但这一棵最老、最粗,不像那些小树,枝干青绿,可着劲儿地往高处长。她不但树皮皴裂粗糙,而且树冠也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只剩下几根侧枝,孤寂地在空中伸展,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周围那些年幼的小桐树,应是她枝头吹落的种子发了芽,一年年长起来的吧?那么,她该是一棵母亲树了。
上次来香水溪是 20 天前,那时枝头上还挂着一片片金黄的叶子。现在叶子落光了,她断了树冠的躯干就更显苍老。是因为长得太正直,又缺乏必要的柔韧和灵活,才让肆虐的风给吹折了吗?我忍不住去拥抱她,就像忍不住去抚摸幼树青绿的树干一样。
一根粗壮的漆包线紧紧缠绕在树干上,应该有些年头了,电线已经开始嵌进树皮里。电线是什么人缠上的呢?人走了,却给老树留下隐忧。我费劲地把拧紧的电线扯开,为这棵母亲树松绑,希望她在经受了风暴摧折之后,不再有更多的磨难,而且每年还会播撒更多的种子,让一茬茬幼桐亭亭玉立地长起来。
一年年在泰山中行走,对山里的一草一木、一泉一石都生出了牵挂。如果说山是一座生命的山,那在山里行走的人又何尝不是一棵行走的树呢?如果一棵树也有记忆,记忆的年轮一定像唱片一样,刻录着山里的每一场风、每一片云、每一场雨、每一场雪,还有虫声、鸟鸣、泉响、日影、月色、花香、水香……
入冬了,看天气预报,近段时间不会有降雪。这些日子,思绪一时还不能从落叶的赤橙黄绿中走出来,看见那些光秃瘦硬、进入冬眠的树,总觉得生冷、贫乏。
这时,一个叫里尔克的人提醒了我。他说,当你觉得日常生活贫乏的时候,“你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归依于你自己日常生活呈现给你的事物;你描写你的悲哀与愿望,流逝的思想与对于某一种美的信念——用深幽、寂静、谦虚的真诚描写这一切,用你周围的事物、梦中的图像、回忆中的对象表现自己。”
是啊,如果我是一棵在山里行走的树,在冬天没有雪的日子里也不应感到贫乏,因为我的记忆里不知下过多少场雪,每一场雪不知留下多少风景、带来多少心灵的滋润。
明月之夜,山里的那棵青桐树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沐浴在月光中,回味曾经的一场场雪?(刘水文)